迷香夜影_殞地之子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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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殞地之子 (第1/1页)

    

殞地之子



    明成化元年,時值深秋,山西太原府石州李家灣,籠罩在一片肅殺的寒意中。山村四周的野草已枯成一片暗黃,涼風從山坳間呼嘯而過,捲起細碎的沙塵,拍打在低矮的土牆上。那日,天邊壓著厚重的陰雲,村頭一間搖搖欲墜的茅屋裡,傳來一聲微弱的啼哭——李玄降生了。他出生時僅二十二兩,瘦弱得像剛孵出的病雞,皮膚泛著青紫,幾乎看不出活氣。母親李氏耗盡氣力將他生下,滿頭大汗地癱在破草蓆上,嘴唇乾裂得滲出血絲,卻勉強擠出一抹笑,顫抖的嘴唇吐出微弱的細音:「我兒,總算來了。」

    父親李大牛推門進來,手裡攥著一柄沾滿泥垢的柴刀。他低頭瞥了眼襁褓中的孩子,粗糙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屑,啐了一口濃痰到泥地上:「這般孱弱,怕是養不活!白費糧食。」他摔門而出,腳步聲在屋外漸遠,留下李氏獨自抱著孩子。李氏無力反駁,只得用一塊破布裹緊李玄,低聲呢喃:「我兒必有出息,娘不會讓你白來這世上。」她的聲音虛弱如風中殘燭,卻帶著一股不甘的執拗。

    李家灣是個貧瘠之地,村民們靠砍柴挖藥勉強糊口,日子過得像繃緊的麻繩,隨時可能斷裂。李大牛是村裡的莽漢,脾氣火爆,常醉酒後拿李氏出氣。李玄兩歲時,已能記住父親的怒吼和母親的低泣。他常蜷在草蓆角落,眼睜睜看著李大牛一腳踹翻灶台,熱粥就這樣潑在李氏腿上,燙出一片猙獰的紅腫。李氏疼得咬緊牙關,卻不敢哭出聲,只默默用手抹去淚水,繼續收拾殘局。李玄小小的手攥緊破布,瞪著父親的背影,眼神裡第一次閃過一抹陰冷。

    時至成化三年,瘟疫如鬼魅般襲來。村裡接連死了七八口人,李大牛也未能倖免。他染病後躺在床上,咳得滿口血沫,臉色蠟黃如紙。三歲的李玄站在床邊,拽著母親的衣角,低頭看著父親掙扎。他還不懂死亡是什麼,只覺得那粗重的喘息聲越來越弱,直到李大牛瞪著一雙血紅的眼,斷氣前對著李玄嘶聲罵道:「小畜生……早知你剋我……」李氏捂住李玄的耳朵,將他摟進懷裡,低聲哄道:「別聽,他胡說。」可那句話還是像根刺,紮進了李玄幼小的心裡。

    李大牛死後,李氏帶著李玄艱難度日。她靠織布換些糧食,卻因長年勞累,肺病纏身。李玄七歲那年,李氏終於撐不住了。那天,她躺在草蓆上,吐出一口鮮血,染紅了身下的破布。她拉著李玄的手,氣若遊絲地說:「娘走後,你要活下去……別讓人瞧不起。」話沒說完,她的手無力垂下,眼裡的光徹底熄滅。李玄跪在母親的土墳前,枯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,他靜靜撿起她留下的破布鞋,揣進懷裡,然後站起身,頭也不回地走進茫茫山野。

    孤兒的日子如同野狗般卑微。村人嫌他晦氣,稱他作「殞地之子」,說他命硬剋親,連狗見他都吠得厲害。村西的王婆子最刻薄,每次見他路過,便拿掃帚攆他,罵道:「滾遠點,小災星,別髒了我的門!」李玄從不還口,只是用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盯著她,眼神冷得像冬夜的霜。王婆子被他看得發毛,罵聲漸弱,轉身回了屋。他低頭笑了笑,笑容裡藏著一絲陰冷,像是在暗自盤算什麼。

    為了活下去,李玄開始偷雞摸狗。他身手靈巧,常趁夜潛入村東張屠戶的院子,偷走掛在梁上的臘rou。某日,他失手被抓,張屠戶提著殺豬刀衝出來,一把揪住他的衣領,怒吼:「小雜種,你敢偷老子的東西!」他揚起鞭子狠狠抽在李玄背上,皮開rou綻,血滲進破衫裡,疼得他蜷起身子。張屠戶見他不哭不求饒,愣了一下,又補了一腳,罵道:「命硬的賤種,早晚死在溝裡!」李玄倒在地上,喘著粗氣,目光卻異常平靜。

    那夜,他拖著傷身爬回破廟,躺在潮濕的草堆上,伸手摸著背上的鞭痕,指尖沾滿血腥。他喘息著,盯著廟頂的破洞,月光從縫隙漏下,映在他蒼白的臉上。他低聲自語:「我不是廢物……我會讓你們都瞧瞧……」他的聲音低沉而執拗,像是在對自己許下一個毒誓。風吹過破廟,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,他閉上眼,腦中浮現母親臨死前那抹虛弱的笑。那一刻,他知道,自己必須活下去,而且要活得比誰都狠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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